一个儿子的思念（组诗）
臧瑾
长椅上
坐在医院的长椅上
母亲，挨我很近
我问她刚才对医生说的话
怎么说住在长春的东朝阳路
她紧拧眉头，望着我说是呀
我应该说住在干休所呀
声音很软，接着把头依过来
在母亲76年辛劳的生命里
头一次，把长着肿瘤的头颅
软软地靠在她儿子的肩上
七个月后，母亲走了
我的左肩一直感到很沉
很重……
男儿泪
眼睛时常干涩，迷离
像转动的轴承没有了机油
发出嘎嘎的响声
医生问我，多久没流过泪了
想了想我说，九年前流过一次
得知母亲病危的时候
千佛岩
今天，我又来到了千佛岩下
泡一碗春茶，让新绿盛满双眼
岷江，唐佛，火车头山
眼前还是五十年前的油画
喜欢从前，喜欢不变的风景
看累了，就在竹椅上睡一会儿
在这里，会梦见母亲和少年的我
一棵树
很想再回夹江看看
我和父母住过的房子
用红砖砌成的平房
看看父亲种下的那棵树
门前的一棵榕树
看五十二年后
如何遮天蔽日
又怕看见会伤感
毕竟，都活不过一棵树
母亲的心思
母亲是东北长春人
一辈子喜欢男孩子
更喜欢男孩子穿上军装
母亲的福报很好
有两个儿子有一个女儿
有两个孙子有一个外孙
还有一个孙女
母亲常带着孙女散步
“带孙女转转呢”
每逢有人这样问她
她总是会这样回答，是呀，
我孙子在家呢
说完，总是会笑一笑
绿色邮筒
父亲的部队换防了
小邮筒还挂在原处
绿色的，锈迹斑驳
一条狭长的小嘴儿
会开口说话该有多好
请告诉我谁揭发过谁
谁又给谁写过情书
多少思念也从这里出发……
我要谢谢这个邮筒
当兵的时候
每周会收到母亲的信
瑾儿，近来可好……
樱桃熟了
母亲走了
父亲五年后也走了
留下三棵樱桃树
一棵大树两棵小树
每年四月挂满樱桃
樱桃熟了，红了
一群小鸟落在树上
掉一地雪红的泪珠儿
莲花山下
在亮着一盏台灯的夜里
时常想起母亲
想起她慈善的笑容
想起她微胖的身躯
想起她做的东北饭菜
想起她晾晒的军装
想起她脑子里那些
来不及实现的美好的想法
想起她一些幽默的谈话
这些，都埋在了莲花山下的墓里
随军家属
一个大资本家的女儿
成了随军的家属
从东北来到四川
从大都市来到穷山沟
上班，做饭，洗衣服
每逢冬天，十根手指
都会裂开细密的血口子
一个冬天都缠着胶布
如今，母亲已经走远了
我的心仍被缠得很痛很痛
枕头
不论去哪里，只要过夜
我都会带上我的枕头
不论是火车还是飞机
枕头，都在旅行箱里
宾馆的枕头不是太软就是太硬
太硬，会梦见刀戟
太软，会梦见离弃
我的枕头不软不硬刚好
常梦见睡在我枕边的爱人
梦见天堂里唤我小名的母亲
还有很多很多温馨的场景
直到有一天，意外地发现
母亲用装进荞麦的时间
把她的愿望装在了里面
里面有一张母亲的字条
字条上写着:美梦成真
后来，不论走到哪里
我总会带上这芳香的枕头
旅行箱里装着枕头
枕头里装着母亲的心愿
母亲节
母亲节又到了
物业送来一枝康乃馨
粉色的带点浅黄
我驱车40公里
把水放进瓶里
把花插在水里，用双手
把康乃馨放在母亲坟前
再驱车56公里回家
中途拐了个弯
顺道去看了看她
作者简介：
臧瑾，出版商、古董商。闲了画油画，也写文章，还写诗。1957年生于长春市，祖籍天津，毕业于中国新闻学院。当过知青，当过士兵，当过工人，当过学生，当过记者，当过老板。一个典型的后知后觉者：28岁结婚，30岁上大学，39岁经商；53岁收藏古董；58岁画画；63岁写诗。已出版报告文学集《风雨兼程》、《新女性》，油画集《两年》，诗集《我听见了唐朝的回声》，随笔集《玩物明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