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生办门口早已有七八个人在那等着了。现在是早晨八点，太阳模模糊糊，不真切儿，正直照在计生办门口。空气有种湿漉漉，黏糊糊的感觉。几个女人站在自行车旁边，脸上的汗水细细密密聚集在鼻尖和人中穴上，刘海被汗湿了，一缕一缕耷拉在眉梢两端。真是太热了！气压稍微有点低，怕不久会下雨吧？空气中到处散发着一种沉闷。女人们叽叽喳喳，谈论不停：“几点了啊，这都？”“她们上班也太迟了吧？”“我家孩子还找别人抱着呢，怕是要饿了，不知哭了没有？”……
梅倩让老公骑着摩托车送她来。梅倩是离这儿十几里远的下面初中的老师。计生办通知周五或周六来妇检。周五可不行，周五梅倩有五节课呢！抽不开身的。今天是周六了，再不来，到时候就要单独了，很麻烦别人的。可是，梅倩今天又安排了很多事要做。姑姑和姑父年龄大了，身体一直不好，虽然姑姑家离自己家很近，但是已很久没去看望二老了。早晨梅倩起了个大早，匆匆上街买了两只鸭子想给姑姑送去，补补身子。母亲最近身体也不舒服，已经两周没回家看看了，今天准备回去看看妈妈。孩子还有点小，现在一个人在家终究有点不放心……梅倩站在门口发呆，出神地想着自己的安排，难得一个周末，总是有许多工作以外的事情需要料理。她默不作声看着七嘴八舌的女人们，心里有点烦。也许是气压低的缘故，梅倩烦躁不安，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八点一刻，计生办一位负责人款款而来。她肩上挎着个黄色小包，乳白色束腰半截袖小褂，黑色九分裤，趿拉着一双高跟拖鞋，“普塔普塔”一扭一扭走来。
梅倩认识她。去年十二月份来妇检就弄了一肚子气回家的。今年四月份的一次妇检，梅倩也是憋了一肚子气。为啥呢？梅倩极力去回想，过去的点滴便清晰起来。那天是周五，下午和同事调了课，慌慌忙忙来到计生办。可巧的是，当时计生办内没有别人。梅倩来到妇检房，发现这女人坐在电脑旁正津津有味地玩游戏。梅倩咳嗽了一声，这女人便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梅倩，面无表情，问：“干吗来的？”不知何故，梅倩一听这话就来火。干吗来的？你说干吗来的？这两天不是要妇检么？你说我一个女人家现在跑来干吗？但是，为了礼貌，梅倩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机械地回答：“妇检。”那女人不再说话，依旧玩游戏。过了几分钟，她转过来对梅倩说：“跟我来做Ｂ超。”过程无语。末了，梅倩询问：“还要照相不？”对方依然冷冰冰回答：“你需要照相吗？”真是活见鬼了！梅倩心里嘀咕着：你们计生办安排的事，我怎知道？你来问我，我问谁去？我咋知道你们到底要做甚！最终还是照了相。可是从此，梅倩对这个女人印象极差，就担心这次又会碰到她，怕鬼有鬼，冤家路窄。梅倩觉得世界如此狭小。
等候多时的女人们见到总算有人来了，都嘻嘻哈哈拥着上前去。那女人一脸不耐烦，连声说：“嚷什么！嚷什么！吵死人了！”眉头一皱，用极严厉的目光将众女人扫了一遍。梅倩先前还真没有注意到她的花容。但在她寒森森的一瞥中，却映下她的尊颜。这无意间的照面让梅倩现在想来依然可笑：榔头头，洼口脸，老鼠鼻子，王八眼。梅倩第一反映便是家乡奚落别人丑陋时用的这么一句话。“一痣痣下颌，领导全中国。”可是，她的黑痣不是在下颌，而是在嘴巴右上方，属于脸的三角区部位，咋一看，还真像古装戏中的媒婆，只可惜没有媒婆的伶牙俐齿和一方甩来甩去的小手帕，头上亦没有古装戏中媒婆戴的帽子，只有发黄的一束卷发乱糟糟地夹在脑后。
媒婆拨开拥挤的人群，径直走到铁门前，“吧嗒”一下开锁，进去坐定。女人们一窝蜂涌进屋子。梅倩也慢腾腾地跟在后面。梅倩要老公在外等着。进得屋来，梅倩很有礼貌的对媒婆说：“不好意思，我的妇检证找不着了，如果重新办理的话，要些什么手续？”媒婆不知道是不是没听到，没有作声。梅倩再问：“不好意思，我的妇检证丢了，如果重新办理，需要什么手续？”媒婆看了梅倩一眼，还是没有做声。其他女人们正挨个儿将自己的证件放到桌上给媒婆审查。梅倩看到媒婆一人挺忙碌的，也不好打断她的工作，就耐着性子等待。媒婆收集完了众女人的证件，拿着证件进到里屋，高喊：“要照环的到这儿来。”呼啦进去好几个。梅倩也进去了。梅倩也需要照环。媒婆一个一个念名字，喊到名字的女人躺在小床上，B超机就在床头。媒婆一个一个检查环子是否脱落。梅倩很想找个机会说明一下，让她也能快点办完这事。屋内空气仿佛很稀薄，梅倩有种窒息的感觉。五六个人检查完了，梅倩刚要开口，媒婆却出来了，在大本子上做统计。外面又来了几个女人。先前的女人中有几个不满意了，说：“应该带我们做尿检了吧？我们等了多时了！”媒婆生了气，骂骂咧咧说道：“昨天妇检的人很少，却有三个人在这儿忙，今天这么多人，可只有我一个在这。我怎么忙得过来！领导们都不在，全靠我一人！MD”“喂，茜吗？快点来，我这儿很多人！”“喂，莉吗？今天人多，你快点来吧！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媒婆慌慌张张打电话诉苦要人帮忙。梅倩心想：瞧你那办事效率，整个儿一蜗牛速度。到现在你倒是办了些什么！亏你还说出口！梅倩乘她喘气的空儿上前去再问了一遍先前的话。媒婆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说：“没证件不行！”梅倩窝了许多郁闷退到一边，静等机会。这时，有个女人问媒婆：“我也没有证件怎么办？但是我带了身份证。”媒婆斜眼瞧了她一下：“蠢！有身份证不是一样吗？没见过这么蠢的人。”女人没做声，胆怯地将证件递给媒婆。梅倩静观媒婆的举动，心里的火气不断上升。得给她点厉害瞧瞧！梅倩心想。
媒婆将证件检查完了，就带着几个女人从后门出去做尿检去了。屋子里又来了几个妇检的女人。照这样下去，梅倩怕是一中午都弄不好了。梅倩只等着媒婆到来给她一顿臭骂。八点五十分，媒婆回来了。眼中丝毫没有梅倩。梅倩大声骂道：“你到底要我等到何时？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可以随便耽误别人的时间么？你还真把自己的工作当成官儿来做了！瞧你那德性！”媒婆吃了一惊。她绝想不到这儿竟敢有人和她吵架。也许在她的意识里，自己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呢！她可以随意呵斥前来妇检的女人们，随意拿出恶毒的话来侮辱别人以图口舌之快。其实，梅倩最看不得这种人，自以为自己多大能耐，出口不逊，毫无教养。梅倩有时候奇怪，这样的人为何会是人民的公仆？大约是林大了，什么鸟都有，也难免会混杂进来一些渣滓。梅倩决定给她点颜色看看。要说忍受，梅倩已经是很有耐性的人了，可是，她，媒婆，让梅倩忍无可忍。既然忍无可忍，就无须再忍。梅倩接着骂道：“什么东西！办事磨磨蹭蹭像蛆虫一般，还趾高气扬，真令人作呕！”媒婆恼怒不堪，大声嚷道：“你说谁？我不是叫你到里间让茜给你照环的吗？你自己不去你怪谁？”谁说梅倩没去找她？可是那个戴眼镜的茜和媒婆一样表情冷漠。现在，眼镜又不知溜到什么地方去了。梅倩一心想让媒婆下不了台。是的，让这种人瞧瞧，并不是所有人都很好欺负.闹吧！闹得越大越好，捅到镇政府去，给他们领导看看去，计生办里都是些什么人，也算是为民出口气！别人不敢，梅倩可不管，总得有人出面扼杀一下她们的霸气才行。“不像话，一个小时只妇检了十来个女人，这种办事效率也忒差了吧？什么玩意！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难道还要别人来巴结你不成？什么态度！你以为比别人地位高到哪儿去啊？我呸！今天你不态度和气一点给我弄好，有你好看！”梅倩一连串将心中淤积的不满一股脑儿发泄出来。媒婆一时还没想到合适的词来应对，气得满脸通红。众女人只觉出了一口气，心中舒服许多，就呆站着看两人的吵嘴。
计生办另一负责人莉看到事情有越演越大的趋势，忙着打圆场儿“不用生气，不用生气，我来弄，我来弄。”媒婆嘟嘟囔囔说：“不是看在莉的面子上，今天就不给你妇检。”“那么这样说来，我应该担你很大情了？做梦吧你！可笑！”梅倩刚下去的火又被提了上来。梅倩纳闷，女人们来妇检原来是低声下气求人办事么？妇检站的负责人以为自己的本职工作原来是一种权利？搞了半天是这种心态在作祟！一切都已明了，一切不必再言说。
很快，梅倩将一切事情办停妥，出门跨上老公的车，扬长而去。“一群猪猡！等着瞧吧！早晚会有某些政策来收拾你们！”梅倩在心里愤愤骂道。
